陳永新:(膠態二氧化硅)姚公埠憶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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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我十虛歲時,老娘調到離江藻家里約七八里地的姚公埠完?。ó敃r完全小學之簡稱)教書,于是,我就跟著老娘轉學到姚公埠完成了五年級的學業。據老一輩人講,姚公埠舊時曾經是繁華之地,拜水路航運方便之賜,上通趙家埠至縣城,下接湄池達杭州,一時商賈云集,店鋪林立。但我去讀書之時已全無繁華景像,道路泥濘不堪,下雨天球鞋陷進爛泥里赤裸著腳桿抜出來是常有的事,回江藻時,為了避開那段最泥濘的路,老娘總是給我5分錢坐一段姚公埠到下巨的小輪船,下巨埠頭上來就干燥了,姚公埠完全沒有了江藻作為姚江區委所在地的自豪感。姚公埠人當時比江藻自豪的是離浙贛鐵路很近,天天看見噴著白煙的火車頭吭哧吭哧開過,我到姚公埠的首件最刺激的事就是跑到桌山村的鐵路邊看火車,因為聽大人嚇唬說火車開過來時很容易把人吸進去,于是,十歲的我首次看火車遠遠開過來時是緊緊抱著那根水泥電線桿,直到火車開遠才敢松了手。姚公埠完小在浦陽江堤埂腳一處祠堂內,舊址猶在,當年的痕跡依稀可辯,當時覺得非常宏大的校舍現在看來顯得促局擁擠不堪,也不知是否五十年過去,見得多了,眼界大了。不過,當年的小屁孩都成了兩鬢斑白的老頭,時光荏苒,倏忽已至花甲,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望著破敗校舍、要拼命回憶才能想起兒時模樣的老同學,心中五味雜陳。姚公埠小學的同學建了個微信群,群主何紅兒先生當年是班長,也是我姚公埠讀書這一年中最好的小伙伴,我因為求學時間短,群里大都不熟悉。有一次聊天,我與紅兒說什么時候去看看老校舍,同時約煥良、歡軍、苗軍等幾個熟悉的同學聚一下,于是,紅兒今天特地從杭州趕來,召集我們故地重游,也算還了一樁心愿。我們站在五十年前的舊教室門口合了影,回憶來爭論去,都已是五十年前的事了。問起當年的老師都已不在姚公埠,天南地北,所幸大都還健在。人生,大都沒有第二個五十年的。五十年重聚舊地,也算難得。二當時的小學,其實也完全沉浸在政治氛圍中,學校開大批判會和學工學農的時間不比正經上課時間少。上語文課時也是以寫憶苦思甜文章為主,記得有位臉孔白凈的女同學,寫到萬惡的舊社會,我們的爺爺奶奶吃的是糠菜飯,穿的是破衣服,卻把破字寫成了皮字,這一下把語文老師嚇得大驚失色,說你這小丫頭真是要闖大禍,舊社會你爺爺就穿皮衣服,那新社會我們才穿了個卡其服,你不是在惡毒攻擊社會主義制度嗎?老師一番話把那小女孩嚇得花容失色,哭哭啼啼說那我把石字偏旁加上去,老師輕聲呵斥:加上去有痕跡,你要害死我們的,趕緊撕碎了重寫一張。并說幸虧你爸爸是糧站的工人階級,如果成份不好你就變小反革命了?,F在聽來荒誕不經的事,在當時卻是很常見的事,臺上呼錯一句口號,立即押送公社關押也是我們曾經歷的事。三說到姚公埠,姚文元是繞不過去的人物,今天也去看了他的祖宅,一副風雨飄搖中破敗不堪的落魄景像。對這個特定的歷史人物,于公應以已有之官方定論及生效判決為準,于私之評乃我個人觀點,一家之言,不足為憑。我總覺得:姚的經歷是被時代裹挾著的,也是身不由己的,當年,他因一篇文章而大紅大紫,權勢熏天,官拜副丞相,這是他自己做夢也想不到的,后來風云再起,卻已是階下之囚,萬人唾罵,他必定也始料未及。依我的觀點,他只是一個文人,因一篇文章而平步青云及到后來的劇情大反轉,對他個人都是無法消彌、承受的運氣和悲哀。相對于他個人的大起大落,他家鄉的姚公埠人卻表現了諸暨人特有的淡定,用諸暨俚語說是:好也好不著,息(壞)也害不著。他得道時沒多少人趨炎附勢以皇親國戚自居,他失勢時也沒多少人義憤填膺踏上一腳,因為姚家上代已到上海,姚從小未在姚公埠呆過,自然沒有多少故鄉的感情,一句“我對姚公埠沒有多少感情”的真話盡管在今后的深揭猛批中被當作沒有階級感情的證據被反復引用,但其實也是當時特定的政治背景下沒話找話。姚倒臺時,我剛在江藻讀村辦高中,學校被姚江區組織全體初高中在校生去姚公埠“挑埂”(加固江堤),聽說是北京一家大媒體要拍攝紀錄片,反映人民群眾在打倒四人幫后的戰天斗地熱情,一眾學生一邊隔著幾百米惦起腳望著那影影綽綽的拍攝者又不忘拼命揮汗干活,散場后各自堅稱自己已被拍入鏡頭。及至影片公映,大家好生失望,除了場景依稀有點熟悉,人都成了螻蟻一般大小。出鏡的是我一個同學的弟弟歡忠,她攙扶著曾在上海姚家做過保姆的外婆巍巍顫顫走上臺來,鏡頭中出現了老太太三次振臂向前猛舉拳頭的鏡頭,電影中的配音解說為老太太血淚控訴姚家虐待她,歡忠卻對我說:他明明聽到老太太講的三句話是:做人要講良心咯!東家待我勿息(不差)咯!沒許亂話人家咯!受此影響,幾十年后,我進北京工作,恰巧就住在那拍片的媒體邊上,但我天天散步走過,從來沒有走進去一步。但是,對那位正直的老太太,及今思之,我仍是充滿敬意。那個一句話稍有不慎便大禍臨頭的特定年代,面對自己從來沒有見過的大場面,她仍不肯違心講主人的不是,是有骨氣的,是令絕大多數男人汗顏的。去年此時,我寫過一篇《郭老太太》,寫到六十年代諸暨老縣長何文隆被押到江藻批斗遭體罰時,有一位瘦弱的郭老太太步履蹣跚上得臺來,怒斥那些造反派,并為落魄的老縣長端上了如飲甘露的熱茶和可以喘口氣歇個腳的長櫈。姚江的淳樸善良民風,以這兩位充滿人情味的老人家為代表,是足以讓我們姚江人后代自豪的。任何時候,充滿人情味的行為比什么都溫暖,比什么都重要。我同時也想到:新聞的價值在于真實展現當時客現原貌,評判留給觀眾自己甄別,看到現在一些媒體從業人員拿著事先寫好自問自答的稿子交由被采訪者讀,我就想起幾十年前的電影解說詞,心生厭惡。我近年來也算多次謝絕采訪了,因為我怕媒體人遞過來寫好的采訪問答稿要我照本宣科時,我火氣一上來,會把稿子砸過去。四作為與姚公埠相隔僅七、八里路的江藻人,對姚公埠一直還是有親近感的,小時候姚公埠江藻統稱姚江區姚江公社,參加農民藍球賽的熊腰虎背的漢子背心上都赫然用油漆噴上“姚江”兩個朱紅大字,后來撤區擴鄉并鎮,姚公埠卻并入了直埠鎮,總覺得有點怪怪的,大有替姚公埠人感到喪權辱國之感,幸好江藻鎮保留了原名。又過了幾十年,再一次并鎮,江藻與直埠鎮合并,又統稱姚江鎮,對年輕人來說,姚江兩字或許還有點新意,對我們這檔年齡的人來說,姚江兩字只是在回歸的同時,有了莫名的疏離感。重訪姚公埠,時光易逝的傷感情緒幾乎是如影隨形的。天天懷舊,絮絮叨叨,就是老啦,唉?。ㄗ髡吆喗椋宏愑佬?,《尋找飄蕩的忠魂》作者,大公報大公網、浙江日報、印象貴州網、浙江諸暨融媒體中心、諸暨在線等眾多媒體特約撰稿人,諸暨遠征大酒店董事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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